也許是遠離都市,地處大山之中的緣故,我那位于雪峰山余脈半山腰的山村故鄉,至今還山清水秀、民風淳樸,保持著一份未被世俗感染的純潔。勤勞善良、熱情好客的家鄉人依然顯露出“莫笑農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的熱情。
客人來了有好酒,野獸來了有獵槍,這既是山里人的講究,更是山里人的性格。古往今來,好酒與獵槍,對于這里大山深處的農家來說,就像耕種田地的犂鋤一樣必不可少。對于大山溝里的野獸,有必要備上一支獵槍。好酒就不同了,在這里它已經和茶、米、油、鹽一樣,是各家各戶的開門大事,既少不了更少不得,不然每頓飯就會缺了一種滋味,客人來了也就體現不出山里人家的那份真情實意。
喝谷酒吃辣椒是山里人家的共同愛好。辣椒可以去濕,谷酒可以活血。自己喝酒自家釀,要吃辣椒每年種,沒什么特別的,但山里人家“待客必須三樣酒”這個規矩,確實就有些與眾不同,如果要追根究底的話,只能說是古往今來這里人們熱情好客的傳統與繼承。
清楚記得小時候我最喜歡家里有客來,客人來了就會有母親做的糯米甜酒喝,吃飯就會有臘肉,在那個貧困的年代,喝上甜酒吃上臘肉,是件幸福的事情。無論生活多艱苦,“待客必須三樣酒”這一習俗不會改。客人一進門,首先端上一大碗糯米甜酒沖雞蛋,表示熱情地歡迎;到了正餐,燙上一壺谷酒,端上香噴可口的臘肉,表示對客人的尊重;送客人走時,再倒上一杯生津止渴的楊梅酒,祝客人一路順風。
母親做的糯米甜酒在小山村很有名,酒色白里透著一絲黃,入口醇甜,香氣撲鼻,很受大家的歡迎。
母親做起糯米甜酒來非常講究,先是選粒大而均勻的糯米,淘洗干凈,放入瓦缽內,加清水淹沒浸泡兩小時,用筲箕(淘米用的竹器)瀝干;然后將木甑放置蒸鍋上,待甑內上汽之后,將糯米均勻松散地倒入,加蓋用旺火蒸一個半小時,再取出倒在大筲箕內攤開,用適當清水從糯米上淋下過濾,使淋散瀝冷的糯米溫度保持在三十度左右的樣子;最后將蒸熟的糯米舀入瓦缽內,把酒曲碾成細粉,順著一個方向用手均勻地加入。酒曲不能用化學曲,而只能用我們當地的一種植物做的曲。然后用木棒抹平,中心處挖一個不太大的圓洞。缽面遮以消毒布,蓋上木蓋,外面裹起來,放入專制的發酵木柜內發酵,然后靜置兩天,等香氣四溢,就基本上可以吃了。在農忙季節,幾乎家家都釀甜酒,大家辛苦一天收工回來,將甜酒沖上清涼的深井泉水,喝上一兩碗,頓覺疲勞消失,精神抖擻。村里每家每戶都有一塊上等水田用來種糯谷,雖然糯谷產量比較低,可沒有一家會舍不得。
釀谷酒更是一項技術活,不是誰都能釀出好酒來的。在我家父親只管種稻、打米、喝酒,釀酒過程還是全由母親張羅,父親最多也就是打個下手。用父親的話來說,他幾十年來既沒燒過一鍋酒,也沒出過一鍋酒。釀谷酒不是一天二天就好了的事,至今我還沒完整文章來源中國酒業新聞網看到過一次。記得上次回家,聽母親與鄰居交流怎么釀好谷酒,說得很有意思,她說酒糟發酵時間不是固定的,就像年輕人談戀愛到結婚一樣,有的快有的慢,得看情況;同是谷酒,谷子下得多,酒曲撒得滿,氣溫一高,肯定就發酵快;釀谷酒,最要緊的就是蒸煮這個關卡,千萬猴急不得,急了缺酒味,也憨不得,稍為磨蹭半個時辰,酒味就會給你打折扣,尤其拖不得,拖得時間稍長點,酒糟子會冒酸變醋。
山里人家都喜歡用第一鍋谷酒泡藥酒,第一鍋酒度數高,泡出的藥酒效果好。上次我回家探親,到處串門,就喝到了桂皮酒﹑枸杞子酒﹑鹿茸酒﹑當歸酒﹑杜仲酒﹑生姜酒﹑覆盆子酒等,其口感一點也不亞于名酒。
山上盛產楊梅,聰明的山里人便把新鮮的楊梅泡酒,于是山里人也有了自產的上等果酒。客人要走了,想要他或她或他們留下深刻印象,便倒上一杯酸甜味濃的楊梅酒,這酒只要一入口,便讓人頓覺氣舒神爽,消困解膩,回味無窮。
隨著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山里人家也在悄悄地發生著變化,過去的茅草房子絕跡了,一幢幢風格各異的小洋樓拔地而起,過去的羊腸小道也不見了,村村戶戶都通了水泥公路,電視、冰箱、洗衣機、電腦、手機也紛紛走進了農家。就連最難改變的生活習慣,也慢慢地發生了一些變化,比如過去一般不喝高檔白酒的鄉親們,今天也開始購買商店里的名牌白酒。父親有次在電話里曾和我開玩笑說:“兒子,喝過高檔白酒后,我才發現世界上原來還有很多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