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一生嗜酒。在老家鄉下,這可也是個“燒錢”的愛好。家里兒女多,經濟負擔重,只要來錢的活,父親啥都做。夏天割谷打場,幫人做屋挑磚,冬天下河挖藕,販賣牛肉,父親憑著一副結實的身板和心智,任勞任怨,不辭辛勞,即是掙錢養家,也是為了掙一份酒錢。
父親喝酒,為這母親沒少抱怨,每到此時,父親邊抿著酒就著花生米、油炸小蝦米或咸菜憨厚地傻樂,說莊戶人家就靠這小酒打發日子,喝酒給身體充力,就像給機器上潤滑油一樣,轉得更快,有啥不好。母親被這套“歪理”弄得哭笑不得。正因為父親這架不知歇息的機器在高速運轉,我們在拉拉扯扯中慢慢地長大了。父親用酒氣釋放出來的體力賺來了全家的生活費和我們的學費。
年關將至。父親帶我們去趕集,給每個孩子置辦新衣,當然,看剩下的錢有多少,父親掂量著買幾瓶“好酒”犒勞自己,款待客人。豐盛的年飯擺上了炕頭,全家老小滿滿當當擠滿小桌邊,孩子們爭先恐后地往佳肴里下筷子,打打鬧鬧,父親摸出酒瓶,用牙咬掉蓋子,一杯一杯地慢飲細品。他憐愛地摸著我們的小腦袋,感嘆道:“又是一年。你們長大啦!啥時能喝上你們給我買的酒,這輩子就滿足了。”
年年春節,“年酒”依舊,可父親在慢慢地老去,走路不像以前那樣兩腳生風,背也駝了。當在城里打工的大姐帶回顧客剩下的兩個半瓶高檔酒時,父親用渾濁的雙眼盯著燙金的包裝看了老半天。得知要幾百元甚至上千元一瓶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良久,他感嘆,啥時在自家的年飯桌上也來這么一瓶,死了也值。聞此言,我們都感嘆萬千。
隨后,兒女們一個個都“飛”了出去。在父親眼里,我們算是很有出息。把父母從老家接來,輪流在五個子女家住。每年春節,每家無一例外地讓他們坐正席。當然,更忘不了給父親擺上年酒。豪華包裝容器里,倒出來的是“瓊漿玉液”。我們輪流給他敬酒,父親抖著手,并不喝完,說有些舍不得。他和母親就熬著等著這一天。
爆竹響起,年味彌漫。父親的年酒里浸透著歲月的艱辛,亙古不變的親情,歡樂和笑意,穿越悠遠的時光,讓人回味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