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杜甫(712-770)1300周年誕辰
杜甫的內心是復雜的。他既想用世又要懶朝,由于情結太重,他只能以酒解憂。用今天的話說,就是杜甫恨上班,那么他愛什么呢?專愛在曲江畔積極的大醉。為“盡醉歸”這門功課,詩人開始瘋了似的四處欠酒債。反正春將盡,人要死,不如醉死算了。
杜甫如波德萊爾一樣,是通過一種自虐式的沖力達到一種擁抱苦難的極樂狀態的。按照弗洛伊德的說法,這是一種死本能沖動。
杜甫是一個積極入世的儒家詩人,他忠君愛國、關心民生疾苦,他的性情與詩情乃是沉郁、蒼涼、和平、恬淡等等之類(太多,恕不一一列舉了)。但作為一個有“真氣”,有“真情”的詩人(借自張岱論人一說:人無癖不可與之交,以其無真氣也;人無疵不可與之交,以其無真情也),杜甫的內心很自然地具有極為復雜、豐富、敏感的一面,甚至可以是無法窮究的許多面。
一
在中國詩人中,杜甫無疑是被論述得最多的一位。宇文所安在其《盛唐詩》一書中說,“他的文學成就本身已成為文學標準的歷史構成的一個重要部分?!睙o論國內國外,我敢說人們幾乎從一切可以窮盡的方面研究了他(其實大部分研究是重復勞動):他的詩藝,他的為人,他的世界觀,他的飲食起居,甚至他的怪癖。宇文所安又說:“杜甫是律詩的文體大師,社會批評的詩人,自我表現的詩人,幽默隨便的智者,帝國秩序的頌揚者,日常生活的詩人,及虛幻想像的詩人。他比同時代任何詩人更自由地運用口語和日常表達;他最大膽地試用了稠密修飾的詩歌語言;他是最博學的詩人,大量運用深奧的典故成語,并感受到語言的歷史性?!庇腥藦男屡u,即語言學批評的實踐,解讀杜甫,如高友工對杜甫《秋興》的著名分析。甚至還有人說,“杜甫晚期詩作平衡感性與智性,以超現實意象以寫現實,已逗出現代之先緒……”(江弱水)縱觀當代,不僅有人論述杜甫詩歌現代性的問題,也有人論述其后現代性的問題,各種論述真是萬花迷人眼,在此不必一一舉出。
現在,我要提出這樣一個問題,有關杜甫,我們是否還有什么新的發現可說?而本文所要回答的正是這個問題,即杜甫研究中有一個從未被人談論的形像或詩歌品質,那就是他有一種極樂的自我虐待傾向,并且他常常是十分忘我地陶醉于自身的苦難。
二
如何界定極樂的自我虐待呢?讓我們先來讀一段T.S.艾略特在論述《波德萊爾》一文中所說的話:“他是這樣的一個人之一,他們有偉大的力量,但那僅僅是受苦的力量。他不能逃脫苦難,也不能超越它,因此他就把痛苦吸引到自己身上。他所能做的,就是運用痛苦所無法削弱的那種巨大、被動的力量和感受性,來研習他的苦難。在這一局限內,他根本不像但丁,甚至也不像但丁地獄中的任何人物。但另一方面,波德萊爾所受的這種苦暗示了一種積極的極樂狀態的可能性。”波德萊爾用如此巨大的力量及感受性來擁抱苦難并以此達到一種積極的極樂(beatitude)狀態(這一狀態是許多詩人都曾經歷過的寫作狀態),這是對波德萊爾其人其詩最精準的闡釋。有關這種自虐式的極樂狀態,這種因苦難而勃發的一種極樂狀態,在波德萊爾的詩歌中可謂隨手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