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有一個鄉搞撤鄉建鎮大典時,來了不少縣領導。鄉秘書喝醉了,逐桌給人下跪。一邊下跪一邊還說:“我代表黨委、政府給大家下跪,對不起大家了,酒沒喝好。”別人拉都拉不住。事后被通報批評,發配到邊遠村包村。
20年前,我到一個邊遠鄉當副鄉長,我要過的第一關是喝酒關。
那時鄉政府窩在一個上世紀70年代建的土坯房里,一到夜里就停電。條件艱苦,離縣城又遠,鄉干部沒有什么娛樂活動,唯一的樂趣就是聚在一起喝點小酒。人們說那時“鄉鎮工作兩臺戲,計劃生育宅基地”,事實上遠不是如此。
鄉鎮除了常規性的計劃生育、宅基地審批、稅費收繳、植樹造林、公路會戰、鄉鎮企業等外,還有許多臨時性突擊性任務,這檢查那達標,多的象篩子眼一樣。
而所有這些任務的完成,都離不開兩個字:喝酒。一個人在鄉鎮工作,你要是喝不了酒,那就是石獅子的屁股--沒門!
我來的第一年冬天,鄉里開總結大會。總結當年工作,安排布署來年事宜,完后請各村的支書、主任、文書“三大主干”會餐。書記說,和村干部在一起喝喝酒,活躍一下氣氛,聯絡一下感情,許多事都好弄,下一年還要靠他們出力呢。
但村干部喝酒,度數低了不行,度數低了不解饞;好酒也不行,好酒鄉里窮打發不起。據說這些村干部喝起酒來,都是拚命三郞。鄉里就提前準備了許多“二鍋頭”、“燒刀子”,用這些低價而性烈的酒招呼他們。
鄉政府會議室。幾張桌子支起,長條凳子一拉,就是酒席。大伙圍坐在一起,性急的等不得工作人員拿來起子,用牙咬開酒瓶蓋就開始了。班子成員誰包哪一片,就和哪一片的村干部坐一起。菜是伙上廚師做的,都是大伙習慣的那種味,又咸又辣。
我第一年來,更要借著這個機會,給大家端端酒,聯絡一下感情。有老同志告訴我,村干部,最講究你看起他看不起他。和他們關系搞好了,啥事都好辦。而酒喝好了,就是最看起他的表現。
但端酒必須自己先喝啊,先喝為敬嘛。鄉里的規矩是4個酒,而縣城是3個。一開始,我坐在自己所包片的村干部中間,先敬了一圈,然后到各桌上去端。我學著別人的樣子,到一桌時總說,“我先喝3個,給大家每人端2個,希望各位賞臉。”
但村干部們哄哄嚷嚷說不行。有幾個年輕的說,“咱們鄉的規矩是4個,你喝4個,每人端3個。”我一看,八桌啊,端完那得喝多少?有年令大的就出來調停說,“人家女同志,就不要攀扯她喝那么多了,3個就3個吧。”一番口舌,八桌酒終于端完。
我感覺頭有點暈,腳底下象踩著棉花。我趕快偷空跑到房間鎮定一會兒,喘息一會兒,又趕快回到桌前坐下。你來我往,推杯換盞,一來二去,就喝下許多。我用手支住頭,強撐著坐下去。因為我不能提前走,提前走不禮貌,會讓村干部覺得你看不起他。
酒從下午2點一直喝到下午5點多。有幾個已經不行了,但還是不離攤子。
除此,我們和毗鄰的榆樹鄉還友好聯歡,互相拜訪看望,主要內容還是喝酒。兩鄉分屬兩市兩縣,雙方互相來往不但增進了友誼,工作上還可以互相幫忙。比如計劃生育,這個鄉的超生人員跑到他那個鄉,就沒有人追問了。還有這個鄉計劃生育檢查時缺什么道具,可以到你那里借等等,總之關系好了,有許多便利。不但鄉政府之間來往,各站所之間更是經常互動。想來往就可以找很多理由,最后發展到兩個鄉若有新班子成員上任,都要帶上去“認親”。
這天榆樹鄉來人探詢,看我鄉的領導都在不在,他們要來拜訪。于是趕快組織人員打掃衛生,灑水洗塵。十點左右,榆樹鄉的書記、鄉長就帶著七狼八虎一幫子人來了,稍事坐定,就擺開了戰場。書記和書記、鄉長和鄉長,兵對兵、將對將喝開了。
榆樹鄉書記是個“大喝家”。他喝酒,從來不一杯一杯喝,而是把所有的酒攢起來,都倒到一個大茶杯子里,最后一飲而盡。
據說,榆樹鄉是個大鄉,有30多個村子。這里有礦,還有山芋肉等,村干部都是一些財大氣粗的主兒,胳膊腿兒都直接伸到縣里市里省里,根本不曬乎鄉政府。書記初到任時,這些人左右觀望,工作不配合,有時還故意刁難。
一次,書記召集30多個村的支書、村主任開會。人到齊后,他讓工作人員搬來幾箱本縣產的“春宮宴”,一人發一瓶,然后發話了:“今兒把大家叫來,咱不說事,只喝酒。咱喝酒不準用酒杯,咱就這樣一人一瓶灌。誰要是喝不了,或者出洋相了,對不起,今后我說啥你們得聽啥!誰要是敢和鄉政府作對,別怪我李某人不客氣;要是我喝不了,先趴下了,今后你們想咋咋!”說著擰開瓶蓋,站著,“咕嘟嘟”,一口氣灌下一瓶酒,然后抹抹嘴,端坐在臺上瞪住下面這些人,說:“喝,都得給我喝!”
村干部雖是見過大世面的,但誰見過這樣喝法?大家靦靦相覷,誰也不愿裝孫子,就勉為其難地喝。有的喝到一半,剎聲了,有的連一半都沒喝完,就“出溜”到桌子下面,不吭氣了。這一招著實湊效,鎮住了這一群無惡不做的地頭蛇。從此他們對書記是瞎子劈柴禾--服服(斧斧)在地,該鄉的工作也很快開展起來了。
又據說,榆樹鄉每年前來喝酒,還專門開班子會研究對策。這次,他們采取的戰術是“速戰速決”。我方把骨干力量分布到各個酒桌上,一對一準備好好收拾一下對方。但榆樹鄉定的規則是不端酒,一上來就劃拳。用他們的話說,就是:整,惡整!
三桌24瓶貴州醇,不到兩個小時就灌完了。喝得太猛了,一個個都醉麻二乎的。眼看著不能脫身,他們都裝著出去上廁所,一個一個溜了。只剩下榆樹鄉書記還在和我鄉書記東扯葫蘆西扯瓢。最后他瞅機會躥到院子里,司機已把車子發動好,他坐上一溜煙跑了。這次大家都喝得不少,我腦子也暈暈乎乎的。
第三天我鄉到榆樹鄉回訪。先派人開車下去打探消息。回來說,榆樹鄉正副領導都在,歡迎下去。這次榆樹鄉采取的是“車輪戰”,就是先上來幾個班子成員給你端,再來幾個站所負責人,然后是辦公室人員,最后連門崗、伙師都輪番上陣,哥哥妹妹地叫,不由你不喝。幾個回合就把人端暈了。
鄉里新來的大學生小聶,不明深淺,仗著年輕,誰端都喝。喝到最后竟無聲地“出溜”到桌子下,軟得提溜不起來。最后幾個人把他抬到車上,回來后輸了兩天液才緩過勁來。過后榆樹鄉的人就說小聶是“站著進來,躺著出去”。
晚上回來時,鄉長開著土地所的吉普老爺車,車上坐了9個人。大家一路上呼兒嗨喲,大呼小叫,十分興奮。鄉長說,“我喝了八兩酒呀,大家還坐我車啊,咱這人緣太好了,太好了啊兄弟們!”正說著,他開的吉普車壞了,大伙下車又是一陣猛推,車又發動起來了,最后勉強開進鄉政府大院。
年底了,檢查是一項一項地多,酒是一場一場地喝。黨建,黨風廉政建設,扶貧開發,民政救災,衛生,教育,讓人應接不暇。鄉政府要招呼前來檢查的縣直各有關單位,鄉直各部門也要感謝鄉領導一年來的關照。于是稅務所、工商所、信用社、衛生院等都瞅空子來叫鄉領導去喝酒。我們就一天到晚地喝,這天一下喝了四場酒,累得頭都軸不住了。
這年臘月二十,鄉派出所所長帶著一干人到榆樹鄉聯誼,歸來時酒后駕車超速行駛,在北溝村撞樹身亡。那些天鄉政府籠罩在一片悲痛之中,我的心情更是難受得滴血。小伙子才26歲啊,生命力多么旺盛,怎么就去了呢?他長得英俊挺拔,經常來鄉政府玩,工作很配合,人緣極好。想象不出,他們家如何度過那個難熬的年啊。
另外,鄉干部經常要進村工作,免不了也要喝酒。有一次,一行人到槐樹村收稅費,剛到地方就下雨了。大伙百無聊賴,就嚷著到村主任家喝酒。村主任從床底下翻出兩瓶“孔府宴”,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的貨了,灰塵滿面都看不清字。但大伙毫不嫌棄,坐下就喝開了。沒有菜,主任調了一碗酸黃菜當下酒菜,大伙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喝得津津有味。
兩瓶酒下肚,還不盡興,主任又去村小鋪買了一瓶。啟開喝了幾口,一個人就嚷道:“不對,這個是假酒,喝著水不渣渣的,沒有一點酒味。”但大家這時都喝上興了,沒人聽他的。另一人還說,“喝!球事沒有,就是毒藥也喝完!”幸好,此假酒非彼假酒,只不過是兌水罷了,要是工業酒精,還真能要了人命呢。
關于喝酒出洋相的事,經常聽到。據說有一個鄉搞撤鄉建鎮大典時,來了不少縣領導。鄉秘書喝醉了,逐桌給人下跪。一邊下跪一邊還說:“我代表黨委、政府給大家下跪,對不起大家了,酒沒喝好。”別人拉都拉不住。事后被通報批評,發配到邊遠村包村。
還有一個包村干部,到村里工作,被村民喝酒撂翻。鄉里通知晚上開會,他身子軟得走不了,只得被村民用架子車拉回到鄉政府。鄉長哭笑不得。但就是該鄉長,在另一次會前,喝多了酒。會議快結束時,主持人讓他補充講幾句。他抬起頭,大手一揮,說,“繼續喝!”臺下哄然大笑。
以上的喝酒,都是聯誼,壓力還不大;如果遇到上面來檢查,你分管的工作又因為各種主客觀原因沒法完成,需要打馬虎眼時,你帶著任務去喝酒,那壓力就大了。你要想盡辦法讓對方喝好,喝高興,就是把自己喝趴下,喝胃出血,你也得勇往直前義無返顧。至于酒桌上那些順口溜以及黃段子,都老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