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父親不止一次地說過,我們坐落在“江南詩山”敬亭北麓小沖的吳家曾經(jīng)有一個槽坊,也就是舊時釀酒的作坊。父親的爺爺?shù)臓敔數(shù)轿覡敔數(shù)臓敔敹际轻劸频拇髱煾怠8赣H的話,我信。因為至今在我老家的老房子門前還有一口人工挖的池塘或者叫大井,盡管歲月的風(fēng)雨洗禮了它一個多世紀,可還是給我一種深沉且激動的感覺。雖然這口為釀酒提供好水的大井已經(jīng)長滿了茭白的綠苗,三叔、四叔捉來的大大小小墨魚、鯽魚也在這里找到了它們的一方樂園,但是有一點我不明白,為什么世代有著釀酒傳統(tǒng)的人家,到了我父親這輩就滴酒不沾了呢?
后來,我終于明白,到我爺爺?shù)臅r候,不愿自己的后代釀酒了,說是釀出來的酒,需要在凌晨肩擔(dān)著百十斤的酒桶,步行幾十里羊腸小道去靠河的叫灣址鎮(zhèn)的地方兌賣,太辛苦了。于是,才有了我爺爺與父親長袍夾著剪刀、烙鐵、竹尺的針匠人日子。可誰能想到,上世紀80年代初期,我也挑起了酒擔(dān)子,所不同的是,不是挑酒外出兌銷,而是挑酒回村出售。
那時,我剛剛從縣城的一所高中畢業(yè)回家,人長得跟毛竹似的,細條細條,用“手無縛雞之力”來形容一點也不夸張,村人都說我“架車竿子”(上世紀80年代農(nóng)村還有可見的人力木車水的架杠)。我那曾在計劃經(jīng)濟年代擔(dān)任生產(chǎn)隊長的父親,居然想到在我們村頭一個碾米的電房里,開小商鋪。因為靠四面八方來加工稻谷的關(guān)系,我家的小商店竟生意紅火,就連離我們家不遠一直靠做生意的代銷店店長也嫉妒我。
俗話說:“開店容易守店難!”而我卻要說:“守店容易進貨難!”難在哪里?難就難在進貨需要肩挑背馱。針頭線腦好說,背一書包的貨就夠賣上大半年的了,可有一樣?xùn)|西我實在是怕,那就是“酒”。我們那一帶喝酒的人特別多,不能說他們嗜酒如命,只能以為文章來源華夏酒報酒就是讓人興奮、解乏的寶貝,那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莊稼漢,實在是太幸苦了,他們需要酒,酒也需要他們,酒生動形象地讓我知道了什么是互惠互利。就是因為他們,才苦了我這個弱不禁風(fēng)的人,挑酒成了讓我痛苦的事情。清晨,在父親一聲聲的催促下,我揉著惺忪的眼睛,擔(dān)著兩只大塑料壺,踏上了門前朝東去的田埂,翻過烏龜山,走過張義橋,來到油山頭,穿過廟埠巷,到達當(dāng)時的宣城縣酒廠批發(fā)散裝酒。來時我哼的是臺灣校園歌曲《酒干倘賣無》,回家我還是哼,可我哼的是氣喘聲聲累。再累,可一看見我那本房三老爺那饞貓一樣的嗜酒相,我覺得自己的汗流得值,更何況我家小店的原始資本像滾雪球般壯大著,這讓我每月盤點時都要偷著樂。這時,父親也高興,他認為我終于能自己養(yǎng)活自己了。
就是因為有一批饞酒的上輩,我由此看見了來我家小店沽酒的鄰村姑娘桂蘭,她讓我萌生了一個男人的成熟,于是每天中午我總是想著第一個來打酒的是桂蘭,連夜里做夢也是她桃花一樣的臉蛋。古戲中有這樣一句嘲諷賭徒的臺詞:“贏了錢打酒喝,輸了錢賣老婆。”那時的日子可用12字來寫照:賣了酒,賺了錢,娶了妻,好快活!
日月如梭,轉(zhuǎn)眼距我賣酒的日子已近30年了,可我難以忘卻那到宣城酒廠挑酒的時光,回味每一次,或男或女或老或少來打酒,我揭開那從祖輩遺留下的酒壇蓋時,那一種醉醺醺的興奮,就像是走進了水泊梁山里的快活林。所以,我常在被他人勸酒時,自豪地且反復(fù)地重復(fù)這句話:“跟我比呀,你差的遠哩——我曾賣過酒!”
照說,話說到這個份上該打住了,可最后我還想對你說,如今的宣酒集團就是原來的宣城酒廠,原來的宣城酒廠就是唐代的紀叟酒坊,原來的紀叟酒坊就是讓詩仙李太白長嘆的“夜臺無曉日 沽酒與何人”槽坊。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我還是要說:“酒,是個好東西,絕對不是因為我曾賣過酒!”